M，也是H。

    如果毀敗是必然的，那麼所有的航行就是一種往毀敗的奔赴，而划動的槳卻停不下來。

    曾經我總是憧憬一艘船。從小我就蒐集了各式帆船的圖鑑。

    但別把這當作是小學生的遠足。那些船的出航都是某種喪亂離散的逃亡，種種窮途末路，既然所有的新大陸都已經被發現。

    與其憧憬一座島不如憧憬一艘船不是嗎？只是漂流有時是令人焦慮的。海的流動是一種假象無庸置疑，海是裝在一個大魚缸裡的水，或者一隻只上下跳動的袋鼠。如果海的流動不可信，那麼一切沉默的停滯就分外地長，醒著的人將永遠無法入夢，而夢境中的人不會醒來，那麼誰都無法和誰交換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東西（但別人的很可能比較好）的福袋。這樣可怕的事情可以發生嗎？我們得繞過專門誘騙人到庸俗的前世的百慕達三角洲。

    漂流常是令人焦慮的，此時科學儀器之不可信，沒什麼好說地那麼理所當然，次之古老的羅盤也是會失靈的，我們要靠更實在的星星來指引，然而這年頭不願意相信星空的情緒已經越來越明顯了，如果它的揭示那麼不如人意，它一定是壞掉了。聳聳肩，誰可以說那是絕對的不可能，整個星空犯了錯。

    在我以為，浪漫的想像比訕笑嘲弄更不敬，誰沒有可掉幾臉盆眼淚的對象，而拿捏譏諷逝者的幽默的尺度才是需要膽識的。至於浪漫，再盡量無知和不切實際一點，不妨就說羨慕流浪的吉普賽人是因為他們美麗又神祕的黑眼圈。那是用什麼東西塗的？絕不是網路上女明星推薦的超好用煙薰筆。（重點是，防水，不會像他牌的塗起來髒髒的！）

    如果一艘船航行地跟雲朵一樣快，那麼它就形同靜止，那麼它就與一座島無異。而一座島也會缺水或食物，也怕暴風和大雨，那麼它就更像一艘船。所以一座島仍舊是有人在嚮往的。因為它的靜止。那麼一座島冀望的是什麼？一些航行的港口？

    一座島可以自行繪製大海上包含了其他的島的地圖，儘管它自己沒有旅行過。地圖的真實性一點也不重要，誰在乎地圖的真實性？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有他自己的地圖，更甚者有許多人用的是同一份。夠不夠全球化就看他們的地圖是不是共用。

    島像是女人，對某些人來說，處女才是好的。然而那麼多事物永恆，處女卻不是。一個永恆的停泊是對還是錯？

    打起精神在盛宴與盛宴之間趕場，如果善於偽裝就不難拿到入場卷。然而有些時候是矇不過去的，比如現場有猜謎遊戲時。或者雙方互相用暗號來溝通，那麼假裝彼此都知道彼此在說什麼，也可以持續貓在鋼琴上昏倒了的交談。只是早晚關於菜色的部份還是會讓人露餡的，那麼除了假裝頭痛肚子痛還能怎樣？就好像參加江湖賣藝人的集會。謙遜的吉普賽人啊，當他們驕傲你沒看過的破銅爛鐵的時候，無疑地你就掩藏你的鄙視吧！

    有人早發，但除開此所有的人活到一定的年齡都會得阿茲海默症，那麼被遺忘了的船和被遺忘了的島相比較，哪一種較為可悲？

    如果毀敗是必然的，那麼所有的航行就是一種往毀敗的奔赴，而划動的槳卻停不下來。人們總以為漂流者希冀的是庇護，不，不是的，我所希冀的只是這場往孤獨的衰朽跑去的馬拉松不要那麼顯得那麼滑稽。但我既無法像你那樣慷慨地憐憫，也無法像你那樣冷漠地一笑置之，於是對我來說，一艘船或一座島，已經無所謂了。



中時人間    2007.08.29
一艘船或一座島
成英姝